清 云舞峰 黑灵璧石
苏东坡《潇湘竹石图》
影视剧中,古代文人的书房,除了文房四宝,几案上总有一方奇石;欣赏古画,也总是能看到一些冷硬清瘦的竹石图;古诗词中,也常常有咏石的诗句,“爱此一拳石,玲珑出自然。”“石虽不能言,许我为三友”,小小一方石头,竟能让这么多文人爱不释手,原因何在?文人与石头又有哪些奇妙的故事呢?
文人爱石 自唐开始
文人爱石头,大约从初唐开始。当时,经过几百年的战乱,社会生活逐渐稳定,文人士子经由科举制度也进入仕途,理想实现、物质生活也得到了保证。人一旦吃饱了肚子,就开始追求精神上的愉悦,除了诗词歌赋,那些奇形怪状、玲珑剔透的小石头进入了文人的视野,石头被请进了书房,文人们欣赏、把玩、摩挲、甚至写诗咏之,这种风尚一直流传到盛唐晚期,我们熟悉的诗圣杜甫就是其中一位。
据《素园石谱》记载,大诗人杜甫在成都的时候,曾经得到过一方奇峰突兀、意境幽远的奇石,他没有独享这块石头,而是把它供在草堂中,并邀请乡亲们一起来欣赏。当然,乡亲们大多是大字不识一个的普通老百姓,这不要紧,杜甫本来就不是高冷范的,他知道百姓的苦与疾,也知道百姓的喜与乐,所以常常不厌其烦地给大家讲这个石头的故事。他给这块石头起了个名字,叫“小祝融”,“祝融”本是南岳衡山五峰中最高的一个,由此可以看出,杜甫哪里是在欣赏一块小石头呀,他看的是祖国的大好河山呀。
另一个有代表性的人物是白居易。说起他与石头的故事,最有名的当是他写的《太湖石》:“烟翠三秋色,波涛万古痕。削成青玉片,截断碧云根。风气通岩穴,苔文护洞门。三峰具体小,应是华山孙。”太湖石又名窟窿石,因产于太湖而得名。它属于石灰岩类,石灰岩容易受到外力的侵蚀。看似平静的太湖,下面却是万涛汹涌,太湖石因此被刻下痕迹,有的好像削成的青玉片,有的好像截断的碧云根。在大自然的精雕细琢下,太湖石或圆润,或曲折,微风从岩穴通过,青苔护着洞口,顽石虽然小,却好似华山的子孙,姿态万千,气象不凡。
另外有一首《双石》诗:“苍然两片石,厥状怪且丑,万古遗水滨,一朝入吾手。老蛟蟠作足,古剑插为首。忽疑天上落,不似人间有。”他钟爱这些既怪又丑的奇石,好似老蛟蟠作足,古剑插为首,这样的奇物人间不曾有,可能是上天掉下来的。一番感慨之后,“回头问双石,能伴老夫否。石虽不能言,许我为三友。”看看,此时白居易已将石头看为挚友,终身相伴。
奇怪的是,白居易这么喜欢这些奇石,却不收藏。他曾任苏州刺史,苏州就在太湖边上,命人取石如探囊取物,但他始终抱着“久官苏州,不置太湖石一片”的态度。爱它,就好好欣赏,而不是占有。
唐代阎立本有一幅著名的画《职贡图》,描绘的是外邦朝贡的物品,上面有象牙、羚羊等,卷中有三人手捧着山石盆景,一盆山石是灵芝状,一盆是玲珑剔透的石笋,看来当时的赏石之风颇为浓厚。
宋代书法家米芾“拜石为兄”
文人爱石头,并不是什么石头都拿来爱,而是很有讲究的。宋朝大书法家米芾可以说是赏石理论的奠基人。米芾是北宋著名的书画家,他的书法圆韧遒劲,气势飞动,与蔡襄、苏轼、黄庭坚合称北宋“四大书法家”。米芾喜欢收藏奇石,在长期的欣赏把玩中,他提出了“皱、瘦、透、漏”四大原则,现在,喜欢收藏石头的人仍将这四字奉为品石圭臬。
米芾不光赏石理论丰富,跟石头的感情也特别深。据费衮《梁溪漫志》卷六记载:“米元章守濡须,闻有怪石在河壖……石至而惊,遽命设席,拜於庭下,曰:‘吾欲见石兄二十年矣。’” 濡须就是现在的安徽无为县,米芾当时在那里任职,听有人说河边有块怪石,也不知道从哪里来。人们认为这块石头太奇怪了,也不敢靠近。米芾是爱石之人,听说了这件事当然要一探究竟,于是他命人将石头搬到州治所之内。这块奇石终于运到了,米芾迫不及待地赶来,他被这块神奇的石头的造型给镇住了,他以为此石“憨然无邪,有君子气”。便立刻命令随从拿来长袍穿上,衣冠整理好之后,认认真真地对着奇石下拜,并说道:“吾欲见石兄二十年矣!此足以当吾拜。”这就是历史上有名的“米芾拜石”的故事。
米芾爱石的故事传遍了所在治所,他有个上司叫杨次公,听说了“米芾拜石”的故事后,怕他玩物丧志,荒了正事,本着负责任的态度就去劝他。米芾看到上司来了,不说二话,便从袖中取出一块石头,这块石头“嵌空玲珑,峰峦洞空皆具”,他对上司说,“如此石,安得不爱?”杨次公懒得搭理他。米芾又从袖中取出一块,这一次是“叠嶂层峦,奇巧更胜”,随后又连取几块,一石比一石妙,嘴里不停地喃喃道:“如此石,安能不爱”,诱惑着杨次公,杨次公终于忍不住了,从米芾手上夺取一块石头,说道:“非独公爱,我亦爱也!”随后,头也不回地上车而去。
苏东坡称“园无石不秀,斋无石不雅”
宋朝另一个爱石大家是苏东坡,他有一句赏石名言“园无石不秀,斋无石不雅”。和他豁达的性格类似,他喜欢的石头也多种多样,无论是江边的小石头还是专门的收藏石,他都喜欢。元丰三年(1080年)他被贬湖北黄州时,发现齐安江上有很多美石,“温润如玉,红黄白色,其文如人指上螺,精明可爱”,苏轼发现,在江边常常戏水的孩子可以摸到这种石头,于是他便用糖饼和小孩子做交易,一来二去,竟然得到了289块小石头,“大者经寸,小者如枣菱芡”。回家后,他把这些小石头放进古铜盆里,并注入清水供养,时常赏玩,怡然自得。后来有一天,他的好朋友佛印禅师派遣使者来看望他,东坡先生就将这些小石作为珍贵礼品馈赠给使者,还专门作了一篇有名的《怪石供》,以记始末。
苏东坡爱石也画石,他曾画有《潇湘竹石图》,这幅图现藏于中国美术馆,作品以湖南零陵以西的潇湘二水合流处为背景,画面上景物不多,只有土坡一片、石头两块、风雨瘦竹,蹲石与远山、筱竹与烟树产生强烈对比,让人在窄窄画幅内如阅千里江山。另一幅《枯木怪石图》,藏于北京故宫博物院,简洁明了的画面上,一方怪石盘踞左下角,尖峻硬实,却又方圆相兼,右边的几枝枯木,屈曲盘折,更能显出顽石的生存力。
石令人隽 石令人古
明清时代,园林艺术大发展,尤其是文人,更喜欢在山山水水间寄托思想,此时的奇石文化也进入了兴盛期,已知流传至今的奇石专著就有十多种。其中,最有代表性的是明代林有麟的《素园石谱》、文震亨的《长物志》中的有关章节、清代宋荦的《怪石赞》、沈心的《怪石录》等。
陈继儒《岩栖幽事》中写道:“香令人幽,酒令人远,石令人隽,琴令人寂”。文震亨的《长物志》中说: “石令人古、水令人远”……文人们爱石、赏石,甚至将它们作为朋友,是因为石头是永恒之物,一块顽石,犹如一个千古的故事,冷硬清瘦中,裹着一个不容被侵染的世界,而人只有须臾之身,以须臾对永恒,看透人生道理,豁然开朗。文人们玩石,其实是在品味人生,品味生命。(文、图/广州日报全媒体记者 李亚妮)